我妈知道我要下乡，就让我一定顺道去看看舅舅、舅妈。
车进小区，这里本来就比城里宽敞开阔，现在又变得整洁了不少。
进了舅舅家的小楼，我放下妈妈让带来的东西，问忙着倒水的舅妈：“舅舅呢？”
“他呀，当了河参谋，天天不着家。”
“河参谋？这是个啥职务？”
“你去问你舅舅吧，他在河边呢。”舅妈指指屋外，“喏，就这条路走过去，小区门前那条河边。”
“舅舅在河边干啥？”
“他就喜欢钓鱼呀。”
“舅舅又去钓鱼了？”舅舅年轻时有“一甩牢”的绰号，当地方言里“一甩牢”就是甩竿没有空的意思。但后来乡下河道多被污染，舅舅这个“一甩牢”也就被迫“失业”了。
舅妈留我吃了饭再走，我看时间还早，就先去河边找舅舅。
舅舅想要收竿回家，我说好久没看“一甩牢”的风采了，舅舅就呵呵地笑着继续钓鱼。说起钓鱼，舅舅就特别高兴，他指着干净的河水和岸上的绿树、护坡的草坪，自豪地说：“水净鱼才多，这些都是小晴他们弄成的。”
小晴是舅舅的女儿，别看舅舅现在很为她自豪，可是几年前他却为此大大恼火过呢。小晴大学毕业后主动回村，起初舅舅说啥也不同意，父女俩吵得要决裂。小晴跑到城里来找我妈，前脚刚进我家，舅舅后脚也跟了来。父女俩又吵开了，开始我还觉得小晴不听长辈话不好，但小晴的一句话扭转了我的看法，她说，“我爸他们这辈让农民富起来，我们这辈要让农村美起来。”听了这话，我就拉着我妈一起说服了舅舅。
见鱼漂沉浮了两下，我叫道：“舅舅，快甩竿。”
舅舅笃定地说：“又是小鲫鱼捣乱。”
舅舅啪地把竿子一甩，果然是条小鲫鱼，他摘下鱼就往河里扔。我问：“拿回去喂猫也行呀，凑多了就油炸。”以前舅舅钓到小鱼，挤掉鱼肠后用葱姜酒腌后油炸，鲜香酥脆很好吃。
“你看——”舅舅指指柳树杆上的一块小牌子：“垂钓养生，小鱼放生。”
没想到“一甩牢”的境界这么高，这让我想起小晴刚回村时的无奈。当时舅舅家刚搬进这个安置小区，一栋栋小洋楼建得很洋气。可细看环境却让人忍不住摇头，好好的柏油路旁到处堆着柴火、破沙发、旧门板，花坛里种的是青菜、葱、蒜，墙根搭着披屋土灶，油烟弥漫。有车者随意把车停在路上，而车库里放的是舍不得丢弃的粪桶、破板车、旧桌椅。尤其是河道，远远地就能闻到腥臭，走近了看就是黑色的水面上漂浮着各色垃圾。我问小晴：“那怎么不管一下？”小晴叹息道：“村民是习惯难改，上面是一时管不过来。不过马上要有新政策来了。到时候你再来看看。”
在舅舅家的乔迁宴上，我发现大家都不吃鱼，我还以为乡下仍保留着“看菜”的习惯。很早以前农村穷，红烧鱼是“看菜”，说是“年年有余”，实际上是要留待下一席再端一回。我问舅舅，现在怎么还留“看菜”？舅舅说，鱼有怪味不能吃，香料化工厂把河水都染香了，浇的菜也不能吃。我问，吃蔬菜怎么办。舅舅说到菜场买外面运来的。我又问，村里种的蔬菜呢。舅舅说卖给菜贩子，运到城里去。我听后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的景象告诉我，曾令小晴无奈的问题解决了，“现在的鱼可以吃了？”
“那当然，让舅妈给你做鱼吃。”舅舅得意地说。
我问舅舅：“那小光他们种的蔬菜，质量好的吧？”
舅舅明白我的意思：“小光现在是蔬菜合作社负责人，他们种的菜不仅供大城市，还出口呢。”
小光是舅舅的女婿。小晴回村后，不知怎么的与在村承包土地种菜的小光好上了。舅舅舅妈横竖不同意，一个大学毕业生找个山东来种菜的，男的还小三岁，更特别的是小光说他也是独生子女，按老家风俗不兴倒插门的。可小晴却铁了心要与小光好，钻进蔬菜大棚不肯回家。舅舅打电话向我妈求援，我妈说小晴他俩既然都已经那样了，你硬逼他们分开的话，小心鸡飞蛋打。舅舅舅妈也就只好听任小晴了。
“小晴快要生二宝了。说好了，随我姓呢。”舅舅喜滋滋地告诉我。
“太好了。小晴现在是村干部，管着小光的合作社吧？”
“合作社是村民土地入股股份制的，村里只管他们的环境和安全，不管他们生产经营。”
正聊着，舅舅啪地把鱼竿甩了起来，一条鲈鱼出了水。
舅舅开心地说：“鲈鱼挑水质，水脏了一条也没有。要有了，就来一群，我再钓几条。你妈喜欢这鱼。”
连甩三条鲈鱼后，舅舅收了竿，临走他用手机对着柳树牌子上的条形码扫了一下。见我好奇，他解释道：“这是每天的监督考勤打卡。”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就问舅舅：“舅妈说您是‘河参谋’？”
舅舅一听就哈哈大笑：“这老太婆真是嘴碎，连这个也跟你讲呀。”又不无得意地说：“你以为我只是在钓鱼吗？不是的，小晴现在是这条河的河长，但她村里的事多，我就替她来看着点，鱼情反映水情嘛。你舅妈就封我为‘河参谋’了。”
舅舅让我帮他提着渔具和鱼先走，他还有个任务要完成，每天这个点，村里到镇上接孩子的班车回来，他要接外孙回家呢。
作者简介：
茅震宇，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长期供职于媒体，现任太仓市新闻工作者协会副主席。在《上海文学》《雨花》《天津文学》《北方文学》等刊物，以及《人民日报》等报纸发表过小说、散文、杂文、评论、新闻理论作品，有作品被选刊选载、入选年度选编、获全国和省市奖，出版有个人小说集等。
来源丨中国环境报
题图摄影丨钱正贤编辑丨张冰审核丨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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