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已去
巨风之夜的雨打老屋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春已来
?为了纪念的记念?
走出花亩湾快四十年了,乡间的变化说不大也大。老屋依旧是土墙平房黑瓦,乡亲们倒是大多住进了洋气的小楼。第一次瞧见这么多的年轻后生们,也被隔在家里无法外出去拜年去野去打工,只是,他们拿不准眼前这位穿着厚睡裤、帽子外面套个红耳机还一天到晚手机拍拍拍的糟老头子,究竟是神经病还是流浪汉。
路变宽了,田却荒了。房屋新了,发小和我都老了。
好在乡音不改。
围岭村6组69号,这个与我从事的专业似乎有着某种因缘的门牌号,在这注定永久归档的五十天里,见证了社会的联动和家国的一体,看到了基层社会的底色和基层组织的意义。
战疫不光在城市。或许我们这些从城里回了乡再又从乡间花了吃奶的劲才得以返城的一群人,也深知其中的难。我们这些不得不在城乡间运动的人,懂得什么叫“滞留”,也更珍惜社会的毛细血管畅通和全国一盘棋是多么的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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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又挺过了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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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非因为疫情而逃离,而是因为老父亲住院收到了病危通知。老爷子早已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次竟无意中以这样的方式将儿孙救回了乡下老家。
老人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说我是过房的谁谁谁,脑萎缩得厉害,加上年前叔叔的去世又让他受到情绪刺激,这下他就更迷糊了。本来很健谈的,现在一天到晚总是昏睡,连抽烟的兴趣都没了。我们的心悬着,老人的生命危在旦夕。
老爷子失忆的程度也超出了我们的想像。有时我早早起来生火,以便老人起床后有个暖和的空间。在炉边给他讲熟悉的人,讲得意的事,给他看最疼爱的曾孙子小满的视频,试图努力唤起他的记忆。折腾一阵后,一转身他又忘了谁是谁。有一天,阳光特别好,我们把小桌子搬到门口稻场上,摆上纸笔,要老爷子写他自己的名字。老爷子握笔的手颤抖得厉害,脸上是尽力回想却又盲然无助的表情。良久,老爷子才艰难地写出两个字来:“王祖”,老爷子已分不清自个的名字和我妈的名字(我老娘王氏名讳祖芬),我忍着泪,转身进屋看了看老娘的照片,娘亲的目光是那样的温和慈祥……
习惯于和保姆安静生活的老爷子,突然有这么多人陪着,而且一陪还没完没了,便以为自个正在走亲戚,天天吵着要回家,以至于白天黑夜的哭闹不止。好说歹说也无济于事,我只好开车和二哥一起陪他假装回家。村路堵着,跑不远,附近转一圈又得回来。如此,老人也就更糊涂了。这样的时候,我们感到无助。尤其老人耳朵聋得厉害,为了让他明白一直在家,有时说话就就得大声再大声,有时能起点作用,有时反而让老人以为在训斥而感到委屈。老人不知所措的眼神,让儿子的心里涌起莫名的难过。
老爷子有时知道我们在考他的记性,清醒的时候甚至会说“我老糊涂了的,你们不要捡我的过啊”,然后继续把儿子当孙子,把孙子当儿子。先一晚做了梦,第二天醒了便以为还在梦里。
或许,当人老得分不清梦里梦外,就会深陷在自己神秘的梦幻的阴阳交界的世界里。
过了些天,老人的记忆开始恢复,我和二哥再问“我是哪个呢?”老人已是一脸的不屑:“个咋,我自个的儿子我还不认识?你是……唦”。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们的心里才是踏实的。
医院的抢救,老人总是担心儿孙不在身边的时候自个突然就走了,我便谎称算命的人说您能活到岁的,这一招对迷信的老人是管用的。返城前,老爷子已情绪稳定,神志清醒,饮食睡眠均恢复如前。特别是,抽烟的姿势,潇洒自如,按保姆曹哥的说法,那叫一个“没得解”。
看来,93岁的老爷子算是又闯过了一关。
挺过一关
longe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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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疫情是愚昧无知而迟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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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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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1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七,我们一家四口,在没有任何疫情威胁的情绪中回到老家,心里只是想着“老爷子,你可千万得挺过这一关啊!”
的确,我们对疫情完全是无知且十分愚昧的,下意识的防控只能说是歪打正着。
回老家之前的有个周末,爱逛文玩城的我突然间咽喉炎发得厉害,咳嗽个不停。老婆埋怨我老是喜欢翻破烂、收垃圾。我说冬季雾霾重,空气质量差,咳嗽几声有个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同时,我又强调家里人出门都得戴口罩,得防感冒。还特别叮嘱小凡(儿子的女朋友)从网上购得一些,等周末再逛的时候我便可以戴上,既防自个的咳嗽,也防旧书的灰尘,心里压根儿还没有“新冠肺炎”的概念。
其实,有些市民大约已经知道今冬的肺炎怕是不同往常。有一次我到小区药店买止咳药,有人问“您咳了多久,发不发烧?”我说咳了有一阵子,透视了没问题,也不发烧。有人来一句“不发烧就好,发烧那就完了”。我心想,感冒就算发个烧有个么子吓死人的呢?现在回想起来,长期宅在家里,少与外界联络,我对疫情的反映也太迟钝了!
放假前去学院,见佳佳博士戴个黑口罩,我还感到特别的奇怪。元旦之后,6号和12号我还分别赴东湖宾馆和外省出席大型专业活动和教育系统的学术活动,其间在武汉车站呆了近一个小时,坐了往返的高铁。包括周围的人,那时对于人传人的危险可以说是毫无警惕的。老婆1月16日还在参加学校大妈级集体舞表演,“卡路里卡路里”个没完。儿子也在单位天天加班加点的练舞,预演还得到集体舞第一名呢。没想到,只过了两三天,公司突然通知,原定的集团正式春晚被取消了。
大约就是因为这样的变故,我们才开始感到一丝异样。所以就算对疫情毫不知情,也没有受到任何警示,也开始本能地多了些超乎寻常的小心。在离汉先一天晚上,儿子和小凡想去看场电影,我坚决地加以了阻拦。老婆要去商场购一些生活必需品,我也反复强调,戴口罩,戴口罩,给老子戴口罩!!第二天车到潜江服务区,下车前我又提醒每个人都必须戴口罩。现在想想,这些糊里糊涂中却又奇奇怪怪的敏感,是多么的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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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和镇上的路都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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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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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老家的第二天,1月22日,按原计划我开车送保姆曹哥回了家。下午,听闻住在几百米开外医院回来,邻居们说情况很不好,怕是过不了年。深夜,有鞭炮声,人果然还是走了,70岁。想到国庆回老家时,她还给我摘了些秋辣椒,那时看起来人好好的。一辈子勤扒苦挣,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人这个时候走了,葬礼不能拖到过年啊。腊月二十九一早,冷,小雨。我和二哥起来,探着泥路过去,烧香,磕头。没有久留,也没有想着戴口罩。乡亲们差不多几十人围坐在一起吃喝、谈话,都来送老人最后一程。没有一个人戴口罩,更没有我们是“疫区回来”的概念,当然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危险”,也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聚集更危险。
从腊月二十八下午开始,网络上有关“新冠”的信息开始铺天盖地,传的最多的,是钟南山院士、李兰娟院士已经到了武汉,专家们正建议是不是要封锁武汉城呢。
封城?不大可能吧!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腊月二十九,1月23日上午10点,武汉城真的封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
武汉封城了!武汉封城了!这个消息一时在山村里炸开了锅,人们开始预感到危险就在身边。也难怪,村子里与武汉有关的人户还真的不少。有我们这种长住武汉的,有刚经过武汉并在火车站长时段逗留的,甚至还有做生意,一家人就住在华南海鲜市场附近的。何况,昨天大家还在一起有聚集。
武汉封城
Closedcity
我能隐约感到大家对“武汉”的戒心,只要有人咳嗽两声,周围的人都会显出不安。湾子里刚刚聚集过的人们也开始在心里默默数起了日子。14天,14天,还差几天才14天。谢天谢地,整整五十天过去了,整个村子和邻近村子,方圆十里,始终都没有出现一例。这真的是万幸啊。
不串门,不拜年,道路以目。必须经过别人家门口时,得严严实实地捂着口罩。人传人,粪口传播、气融胶传播,潜伏期不止14天了,是28天了……各种传闻,真实的、谣言的,消息不胫而走,紧张正在弥漫。一连好多天,花苗湾除了关于疫情的广播和偶尔传来的抗疫歌曲,大家都静静地呆着。
这是一个不需要拜的年,一个不值得拜的年,但却是一个难忘的年。
村镇开放的时候,我过两天就会开车采购一次,豆皮、酒精、菜品和零食。眼看货架上的豆皮、面条越来越少了,人们屯货的意识在增涨。又过了几天,街上的店铺开始关门了,医院的门口,出现了穿着防化服的情景。不熟悉手机的老头,也嚷着学习如何扫码收付。买家和卖家,一方张着大提袋,一方直接将货品丢进去,生怕互相有一点儿接触。看得出,安全的弦,大家是绷得越来越紧了。甚至,买回的货品,一到家都会撕掉外包装。有一天去加油站,扫码的时候,那个臭丫头大约看到我是武汉车牌,整个人侧着身子递过手机,仿佛我看她一眼就会传染上似的。
保姆曹哥原订正月初七的生日宴取消了,政府明文规定,任何聚集活动都得一律禁止。正月初六,侄女发来的图片显示,松滋县城的大桥开始封堵。二哥临时决定趁公路尚未封死把曹哥接了回来。
接下来,镇里的出入口封了,商店关了,超市不对个人了,连村与村之间的大路也封了。堂侄的车因为久不打火完全不能动弹了。
交通中断,往来中断,好在通讯没有中断。儿子和小凡还可以